缅怀
李德平先生是我国著名核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我国辐射防护领域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我有幸在李德平先生的指导下工作了近十年,先生的教诲使我受益匪浅,感受颇多。
中辐院成立于1962年,1964年京并两处会师太原,组建了第二研究室,在李先生主导下,二室分设八个专业研究大组,分别为核电子学组、外照射及辐射个人剂量检测组、低本底及内照射污染检测组、放射性气体测量组、放射性废水及辐射量基准测量组、放射性气溶胶测量组、中子剂量测量组以及加速器运行组。这八个组共190多人,形成了辐射防护研究的基本构架,为中辐院的建设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李德平先生带领二三十名科研人员,深入核工业生产现场调查研究,从实际出发,设定科研课题,经过几年的努力,解决了生产现场许多急待解决的问题。相关研究成果在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获得了五项科技大奖。
李德平先生治学严谨,对待工作一丝不苟,他不能容忍马虎敷衍,非常反感在科研工作中喊口号出风头、作表面文章。在他主持二室工作期间,全室的科研计划以及每个课题的总结报告,他都要亲自审查把关,他改过的稿子,如有不满意,仍会反复修改。他要求严格,该砍掉的绝不留情。对于成果报奖以及科技人员职称评定,他严格坚持评判标准,宁缺毋滥,绝不允许滥竽充数。他总说“部队打仗靠过硬作风,过硬作风靠严明纪律,严明纪律靠赏罚分明。如果一支科研队伍,赏罚不明,滥竽充数,这支科研队伍就垮掉了,我们就是罪人。”
他总说科研工作,一定要求真务实,只有“真”才能长久,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1975年,石海容、陈明焌等同志联系到上海探伤机厂,研制辐射计量刻度用x光机。在此后两年多时间里,陈明焌、恽振先、范守本等同志与工人紧密合作,卷起袖子一起深入车间,改造高压油箱,连续十几个昼夜守候在高温冶炼炉旁,成功试制高质量的高压球光管,将厂方一台报废多年的进口探伤机,改造成了中国第一台价值十多万元的x辐射计量标准装置,此项成果也在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上获奖。工作期间,李先生积极鼓励支持,对x辐射计量刻度装置研发成功给予高度评价,对参与此项工作科研人员求真务实的精神大加赞赏。
李先生认为,搞科研要做老实人,不能投机取巧,更没有捷径可走,要认真钻研,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他给我讲过胡遵素同志给蓄电池充电的故事。当时,胡遵素刚到实验室工作,先生安排他给蓄电池充电。他非常认真地把充电的每个细节(时间、温度、电压变化等各种参数)都作了详细记录,即使下班后也要到实验室,亲自把该记录的数据,一个不落地填上,还形成一份实验报告。能将一件毫无技术含量的简单工作做得这么认真,胡遵素也因此被先生夸作是一个科研的好苗子。
李先生非常注重科研人员动手能力和艰苦奋斗作风的培养,反对华而不实、大手大脚、崇洋媚外的不正之风。他常说:“用最廉价的成本,做出最优秀的成果,才算是真本事”。在他的实验室,最常用的直流电源、脉冲产生器等,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塑料盒、铝饭盒甚至包装纸箱,顺手拿来,钻个洞,装上开关电位器,就能当实验台架,里面再焊接上大大小小的电子元器件,虽然密密麻麻地像马蜂窝一样,但他却以此完成了各种实验研究,取得了可靠的科研数据。他反对铺张浪费,在他主持研究室工作期间,科研人员采购器材设备,凡超过1000元的,他都要亲自审批。对一些较昂贵的高端仪器设备,他主张研究室共同管理使用,反对变性私有化和专题专用。当时,我们第二研究室还设置了仪器设备管理使用制度,节省了高额的仪器设备购置费。
李德平先生知识渊博,源于他孜孜不倦的钻研学习。用他的话说“我不愿意被时间落下”,在他的书架上不仅摆满了核物理专业方面的书刊杂志,生物、医学、天文、地理等各方面的书籍资料也是应有尽有。他除了在实验室做实验,总是以书为伴,即便是全所开大会,他也要带着书。有时我去他家里汇报工作,发现下班后的他也总是在书房里看书写东西,直到他夫人王怀珍喊他吃饭,他才肯离开书房。有一次他生病住院,即使躺在病床上也手不释卷。先生嗜书如命,阅读万卷,与他交谈时,你会发现没有他不懂的知识。作为科技界的前辈和导师,先生对年轻科技人员的成长也十分关注。他常说:“世界上唯有一样东西,给了别人自己不会减少,那就是知识。”年轻人请教他,他总是毫无保留,甚至问一答十,直到把问题彻底弄清为止。他求学若渴,对新鲜事物充满着追求和好奇。在半导体刚问世的时候,他就自己花钱买了各种二极管、三极管用来做实验,甚至组装半导体收音机与三院的钱皋筠先生切磋比试。
李德平先生由于专注科学研究,与人沟通较少,不少人认为他孤傲、严肃、不好接近。其实,他也有常人柔情的一面。在和大家共同劳动的场合中,他也会打开话匣子天南地北的侃大山、开玩笑。他常常关心下属年轻人的生活起居,年轻人结婚他总备好红封。谁遇到困难找他,他都会慷慨出手相助。我虽没有统计过,但我知道接受过他帮助的人不在少数。先生作为专家经常会收到外界邀请作学术讲座和报告,常常会收到酬劳汇款,他对我说,这些钱放到咱们室互助基金会里,哪个同志有困难,就帮助他。后来,袁良承同志因为救人而受了重伤,是被大家公认见义勇为的好同志,李先生尽自己所能为他提供帮助。1967年,他爱人从云南带着孩子来太原探亲,李先生还特别邀请他们一家人到家做客吃饭。
记得我在北京工作期间,有一次李先生到401出差,我向他汇报中子组的工作,他在认真指导之后还特别叮嘱道:“401是个老单位,有许多老同志、老规矩和优良的科研作风和习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你们组里的几位老同志,外号叫“水牛”的陈常茂,干事情卖力气、能吃苦,特别是他搞科研,实验记录做得非常细致,实验时间、地点、工作条件、气候环境、参加人员都记得清清楚楚,数据也清晰规整,即便再过上多少年,翻出来,完全可以复制,虽不容易,但都是基本功;外号叫“铁棍”的李焕铁,湖南人,他坚强不屈、肯钻研、不认输,只要不钻牛角尖,也能做出好东西来。组里的几位年轻人基础很好,条件也不错,鼓励他们向老同志们学习,多支持他们工作,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向所里反映。”先生的嘱咐既是老专家的殷殷教诲,也是领导对我们的关心支持,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和力量。
如今,李德平先生离我们而去,辐射防护学界陨落了一颗巨星,我们失去了一位可敬的导师。但是他的思想,严谨治学、求真务实的科学作风,是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应该继承和发扬光大。我们要沿着他开拓的道路,继续前行,让辐射防护事业在传承中迈向新的高度。
——中辐院原党委书记 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