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卡片
杜祥琬，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家精神宣讲团成员。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以下简称“采集工程”）启动伊始，杜祥琬院士受聘为采集工程领导小组第一届专家委员会主任，推动采集工程顺利进行。他也是最早向采集工程捐赠物品的科学家之一。
在中国科学家博物馆开馆一周年之际，我们特邀杜祥琬院士畅谈学术生涯，阐发科学家精神内涵，并对年轻的科技工作者和年轻的中国科学家博物馆提出寄语。本文根据采访记录整理而成。
中国科学家博物馆开馆一周年了，我们从15年前开始推进“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见证了中国科学家博物馆从筹划到开馆的整个过程。
一、从采集工程到博物馆：老科学家的故事值得被记录和研究
老科学家采集工程启动的时候，我提了一个很朴素的建议，从年龄大的老科学家开始采集，一百岁以上，九十岁以上，逐渐过渡到了“80后”。当时我自己也不过就是“70后”，也没有预想过自己可以成为被采集的对象，只是想不要把这些老同志“弄丢了”，他们很宝贵。老科学家的故事，老科学家的精神，是值得被记录的，也是值得我们认真地去研究的。记录是第一步，研究是第二步，记录是研究的基础。采集他们的资料，保存他们的资料，展示他们的成就，弘扬他们的学风，这个工作很有意义。
现在称我自己是采集工程的推动者，又是被采集的对象，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我日常比较注意留存资料，也向采集工程捐赠了资料，有的在科学家博物馆展出过，比如我年轻时的留学笔记，还有王淦昌先生给我的信件。
王淦昌先生的亲笔信。图源：中国科学家博物馆
这封信是1980年他入党后写给我的。他作为一个科学家，一直在推动国家进步，提出入党申请也很多年了。当时在原子能研究所的党支部，大家全票通过了他的入党申请。这是王淦昌先生多年的心愿，所以我向他祝贺，他给我回了一封信。
我跟他关系很密切，虽然年龄相差三十多岁，但是他一直是机关的带头人，也曾经是我们的领导，也是我们的好朋友。他年龄比我们大，非常关心我们。夏天天气炎热，有年儿童节，他九十岁，我们还不到六十岁，他打电话到我们家，要我夫人关心我的身体健康。儿童节，一个老先生关心你的身体健康，他把你当孩子，这里面有多少爱啊！这就是一件很动人的事。
二、从“两弹一星”到“863”，从“小杜”到“老杜”
参与“两弹一星”计划时，我们在单位都不称呼官衔，都是“老”“小”相称。
周光召、于敏、周毓麟他们当时也就是三十多岁，我们刚大学毕业、二十几岁，他们其实也很年轻，可是相对我们来说又大了十来岁，就是“老人”，称他们“老周”“老于”，他们都叫我“小杜”。后来长大了，也变老了，也就成了“老杜”。到了“863”，每一个领域都有一个专家组来负责，我是激光领域专家组组长，就是这个时刻，人家不好再叫我“小杜”了。
1986年3月，王大珩、王淦昌、杨嘉墀、陈芳允（左起）关注到美国“战略防御倡议”在世界各国引起的反应和采取的对策，向党中央提出了“关于跟踪研究外国战略性高技术发展的建议”。这是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即“863 计划”）的缘起。图源：中国科学家博物馆
王大珩先生是光学专家，他跟我说过：“激光领域是正宗‘863’。”据王先生回忆，他们几位提出搞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的时候，也不敢多提，就提了要搞一个领域：激光。后来邓小平同志批了六七个领域，就成了一个计划。他们也不敢多要钱，就要了一两亿，结果邓小平同志批了百余亿。这就是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计划），吸引了很多科学家来干这件事。
激光很重要，有很多应用场景，我是专家组组长，不是跟着别人做，而是领着一帮人干。应该怎么安排有关单位和科学家，让大家向一个准确的、有用的、有意义的方向去发展，这很不容易。怎么看好这个方向，怎么向老一辈学习，怎么让更年轻的人在激光这个方向上推动国家取得进步，我开始有压力、有焦虑，责任感增加了。我自己要学习，还要给大家一些好的学习建议。
我在跟老一辈科学家一起工作的过程中，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最大精神特质：为了这个国家，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好科学。这个思想脉络非常清楚，所以他们工作都很努力。不管国家处于什么状态，自己都要努力从科学的角度推动着国家前进。
三、“不光要作享受者，也要作进步的推动者”
王淦昌先生对我说过：“六十岁的人是可以从头开始的。”讲这句话的时候，他九十岁了，我还不到六十岁。后来我把他这句话也送给了好多朋友，他们将近六十岁的时候，我说王老讲过这句话，送给你做一个礼物。我觉得这是比所有的东西都更宝贵的一个礼物。
我后来多次想过这句话的意思。王淦昌先生自己从六十岁到九十岁，三十年可是做了不少事儿。“863”计划以外，中国第一次地下核试验是他负责的，当时他六十九岁。中国要发展核电站，要自己发展核电站，不是去国外买，也是他在这个年龄段大力提倡的。准分子激光是他在原子能院的课题，自己作为带头人在做。他从六十岁到九十岁，做了不少有开创性的事情，给我们做了一个榜样，真正是“六十岁的人是可以从头开始的”。
王淦昌先生将近九十岁的时候写了一个小册子，《无尽的追问》，专门写的是未来的能源。他是写给孩子们的，讲你们将来要什么样的能源，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他给年轻人当参谋，也是推动着年轻人来推动我们这个社会向一个新的方向进步。如果你关心未来，哪怕像我是“80后”，也必然要想到年轻一代，把他们的明天作为思考问题的起点。
时代在发展，国家在进步，自己要跟上。这个观念首先得有，而且不仅是跟上，最好有所创造。社会的进步要靠很多人的创新来推动，我就希望我们年轻的同志们，不仅能跟上社会，而且能开创一个新局面，能有所建树，有所推动。这才是年轻的一代人应该尽的责任和义务。
年轻人压力大，不光是在中国，在世界都是这样。我们自己要努力学习，而且要有所创造，为这个社会有所贡献。在世界各国民族之林当中，中国的年轻一代，至少应该走在前头，不光要作享受者，而且要作进步的推动者。
我参与到采集工程中，讲述科学家的故事，弘扬科学家的精神，就是希望年轻人不仅向老一辈学习科学技术，而且要学习他们的做人做事。首先做好人，才能做好学问。
老科学家采集已经进行了十五年，一些年轻的朋友为这件事情做了很多贡献，未来我们应该继续把这件事情往前做，做出更高的水平。希望中国科学家博物馆在未来的每一年都能把采集工程的成果更多更好地展示出来，在社会上形成弘扬科学家精神的良好氛围，也为中国科学技术的进步和中国年轻人的发展提供助力，让我们的年轻一代走在世界的前列。
